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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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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雅》的《生民》、《公刘》诸篇。发展到
李清照的时代,“咏史”诗的层次已相当深化,视角也是各式各样的,数量
更是浩如烟海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李清照的咏史诗仍有其超群拔俗之处,很
发人深思。
(一)“史识”出众的少年成名之作
“史识”就是对历史的见识。这是写好咏史诗的关键所在,李清照的《浯
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》成功的秘诀主要在于此。
五十年功如电扫,华清宫柳咸阳草。五坊供奉斗鸡儿,酒肉堆中不知老。胡兵忽自天上来,逆
胡亦是奸雄才。勤政楼前走胡马,珠翠踏尽香尘埃。何为出战辄披靡,传置荔枝多马死。尧功舜德本
如天,安用区区纪文字。著碑铭德真陋哉,乃令神鬼磨山崖。子仪光而不自猜,天心悔祸人心开。夏
商有鉴当深戒,简策汗青今具在。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,虽生已被姚崇卖。
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,中兴碑上今生革。不知负国有奸雄,但说成功尊国老。谁令妃子天上
来,虢秦韩国皆仙才。花桑羯鼓玉方响,春风不敢生尘埃。姓名谁复知安史,健儿猛将安眠死。去天
尺五抱瓮峰,峰头凿出开元字。时移势去真可哀,奸人心魄深如崖。西蜀万里尚能反,南内一闭何时
开。可怜孝德如天大,反使将军称好在。呜呼,奴辈乃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尊,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
卖。
至今仍有学者不大敢相信此诗是出自一位十七岁少女之手。看来这种顾
虑现在可以清除了,因为在现存《张右史文集》卷八中,不仅收有张耒(字
文潜)《题中兴颂碑后》一诗,在同一卷还收有张耒《自庐山过富池隔江遥
祷甘公祠求便风》一诗,在此诗后附记云:“元符庚辰? .过樊口,李文叔
棹小舸相送? .”,元符庚辰,即公元1100 年,恰好是清照十七岁那年。她
的父亲格非(字文叔)亲往樊口送张耒,说明张、李有通家之谊。张耒当年
写的诗,李清照当年与之唱和更合情理,何况还有上引王的“自少年便有诗
名,才力华赡,逼近前辈,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”的话作旁证。“十七岁”
与“少年”是一致的,而“前辈”、“士大夫”岂不指张耒?十七岁的少女
能够写出这样的诗本身,即令人惊奇。
更令人惊奇的是诗中所表现出的“压倒须眉”的史识。话要从元结说起。
元结是介于盛唐和中唐间的亦官亦文的人物。安史之乱中曾参与抗击史思
明。在唐军收复长安后,元结于肃宗上元二年(761 年)写了一篇《大唐中
兴颂》。此文与时风不同,采用的是三句一韵的手法,类似于秦刻石的体制。
这显然是为了刻石而作。后来大书法家颜真卿将此文书写,并刻于元结曾居
住过的今湖南祁阳水清石峻的浯溪河畔。元结此文虽只有二百六十多字,但
却是有感而发,名义上是歌颂大唐的中兴,实际也连带记录了其“我卒前驱”
② 胡应麟《诗薮》外编卷二,中华书局1958 年版。
③ 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卷一五三,邵雍《击壤集》提要。
的平叛之功。此文最佳处系指斥奸佞误国的段落:“噫噫前朝,孽臣奸骄,
为昏为妖。边将骋兵,毒乱国经,群主失宁? .”,其中渗透着作者的这样
一番感慨:天宝六载(747 年),元结到长安应举时,李林甫玩弄权术,使
应举者全遭落第,他遂归隐商余山,从而对李林甫之流深恶痛绝。元文的局
限也正在这里,他痛恨奸佞,却歌颂听信奸佞的所谓好皇帝。眼光只停留在
与自身休戚有关之处,所以他的这篇《大唐中兴颂》,实质上是为自己树碑
立传。
张耒的《题中兴颂碑后》是针对上述元结之文所写的一首古体诗:
玉环妖血无人扫,渔阳马厌长安草。潼关战骨高于山,万里君王蜀中老。金戈铁马从西来,郭
公凛凛英雄才。举旗为风僵为雨,洒扫九庙无尘埃。元功高名谁与纪?风雅不继骚人死。水部胸中星
斗文, 太师笔下蛟龙字。天遣二子传将来,高山十丈摩苍崖。谁持此碑入我室,使我一见昏眸开。百
年废兴增叹慨,当时数子今安在?君不见荒凉浯水弃不收, 时有游人打碑卖。
安史之乱之于张耒,已不存在个人利害,所以张诗之旨比元文高出一筹,
不再为“二圣”(唐玄宗父子)和自己歌功颂德,而是由衷地歌颂在安史之
乱中收复二京,建有殊勋的郭子仪。诗之结穴关于百年废兴的叹慨,亦说明
此诗当作于元符三年初,苏轼谪居儋耳,尚未遇赦之时。张耒和黄庭坚类似,
借浯溪之景由胜美到荒凉,寄寓身世之叹。因为此时苏门四学士无一幸免,
均被系于元祐党籍,一一遭贬谪。
上引李清照的诗虽是对张耒此诗的赓和,但其旨却比张诗高出了一大
截。张诗开头仍然是女色亡国论的老调,把杨玉环作为“君王”的替罪羊。
她妖蛊祸国,血溅马嵬,活该倒霉,而“万里君王蜀中老”是值得“叹慨”
的。李诗对于大唐兴废之由,则公正地归结为朝政腐败,奸雄得志所致,但
她也没有忽视“六军不发”的导火线是杨家兄妹。这种“史识”,不仅比女
色亡国论者高明,也比其他一些走向另一极端的,处处为“贵妃”开脱的“须
眉”们更为理智公允。
李诗中第二种值得一提的“史识”是,她认为象尧舜那样功德大如天的
帝王,不必用区区文字加以记载,其德泽自在人心。而安史之乱本是唐王朝
咎由自取,所谓“中兴”之事本不值得歌颂,(元结)不但撰文歌颂,还把
它刻在山崖上,那样做真是太浅陋了。
清照诗中第三种不同凡响的“史识”是,她认为平叛的成功,不只是哪
一位将帅的雄才大略,而主要是因为主帅郭子仪和李光弼之间,不是互相猜
忌,而是劲往一处使。如果象姚崇和张说那样相互猜疑、算计,工于心计,
自己也难免不落入别人的圈套。她第一首诗的最后两句“君不见当时张说最
多机,虽生已被姚崇卖”,系清照根据郑处诲《明皇杂录》概括的这样一段
故事——姚崇临终前对儿子说:张说与己不和,又为人奢侈。作为同僚,我
死后他必来相吊,你们就将我平生的珍宝陈列出来,如果他不加顾视,便凶
多吉少;如果他盯住这些宝物,就赶紧把这些东西送给他,并请他给我作神
道碑文。他作的碑文一送来,你们一面速奏朝廷,一面立即刻石。待他张说
几天之后省悟过来,事已迟了。姚崇死后,张说前往吊唁时,果然对姚家所
陈之物再三顾视。姚子遂按其父所嘱办理。张在为姚所写的神道碑文中,对
其功德备加称颂。不几日,张果然差人诣姚家,以措词欠周为由,要将碑文
取回修改。姚子便陪来人观看已经刻石的碑文,并说此文已上奏朝廷。听了
使者的回话,张说才知道自己又被姚崇算计了。清照诗中所隐括的这段故事,
既不见于正史,也与史实不符。想必她是有感于朝臣间的相互倾轧,当时她
本人虽尚未受到党争株连,但其“前辈”文友如晁补之,张耒等,早已被作
为追随苏轼反对变法的旧党吃尽了昔头;她的外祖父家也是常常被人算计
的。
清照的这两首诗实际是浑然一体,讲的是一回事,不仅其“史识”可嘉,
诗艺亦很高,几无一句不体现出诗人卓越的见解和凝炼的笔力。如第二首的
最后一句“乃能念春荠长安作斤卖”,乍一看只是一句出自野史的闲话,实
际却包含着很微妙的历史内容。它说的是宦官高力士,玄宗时他权力极大,
四方奏事都要经过他的手。肃宗作太子时,曾以兄礼事之。外将内相如安禄
山、李林甫、杨国忠等也都曾与他串通一气。安史之乱时,他扈从玄宗入川,
又扈从回到长安,功劳不可谓不大。但随着玄宗的失势,他竟被放遂到遥远
的巫州。在那里他看到园落中生长的荠菜,当地人不知能吃,遂生身世之叹,
口吟道:“两京作斤卖,五溪无人采,夷夏虽不同,气味终不改”①。等到宝
应元年(762 年),遇赦回到长安时,玄宗父子相继去世,这个七十九岁的
老家奴也痛哭而卒。清照诗的极为可取之处是,她把皇室内部的最高权力之
争,通过高力士的身世变迁,表现得既含蓄又尽致。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女,
她不仅比“前辈”、“士大夫”更具“史才”、“史识”,也更具“史德”。
把她的这两首《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》称为不让“须盾”的少年成名之作,
当比周煇所云“以妇人而厕众作,非深有思致者能之乎”②和陈宏绪所云:“奇
气横溢,尝鼎一脔,已知为驼峰、麟脯矣”①,更通俗、切实一点,也当更符
合今天读者的口味。
(二)以古鉴今的“惊人”篇章
由于传主别具“史识”,披阅广博,对历代兴废,人事掌故烂熟于心,
所以她的现存十多首诗中,都不同程度地含有咏史的成分。标题作《咏史》
的“两汉本继绍,新室如赘疣。所以稽中散,至死薄殷周”固属“咏史”之
什,那么涉及项羽和王导、刘琨的章句,又何尝不是“咏史”。传主对她的
诗和对她的词一样,都很自信。在其《词论》中虽未言传,但可以意会的是,
她认为自己的词作不管在声律方面,还是在题材内容或表现手法“铺叙”、
“典重”等方面,均无可挑剔,而对于其诗更自谓“学诗谩有惊人句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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